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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劉再復:散文之思
來源:橙新聞    2020-07-30 10:31
劉再復有一種「獨語體」,來自他另一本散文集《獨語天涯》。古人有燈下漫筆的說法,而「獨語天涯」恰好道出他寫作的本真狀態:獨自面對人生、大地、蒼穹宇宙,訴說自己的思考和感悟。

【識港網訊】劉再復散文裏有一類很特別,寫得非常空靈碧透,越到後來,他似乎越傾心於這類滲透哲思感悟的寫作。我個人不但喜歡他這種風格的散文,還以為這代表他散文寫作的最高境界。

他的這類散文沒有事體,只有意象和淋漓酣暢的思考,以人生的玄思徹悟灌注於文字中間,像一股汨汨的流泉,清澈透明,又滲人肺脾,是漢語散文難得的精品。比如他與女兒劉劍梅的「兩地書寫」,探討智慧、追思靈魂、議論快樂、暢論生命等篇什,雖然這都不算獨得的論題,中西哲人也曾多所論述,但是劉再復以他神來之筆,發而為書信體,不是站在高處指點迷津,而是對談交流,在嚴肅的題目下做親切的文字。

更重要的是他將自己經歷世道滄桑之後的獨有感悟娓娓道來,他的姿態不是一個論述者的姿態,他不做真理的闡述者,他不要讀者接受什麼在手的真理,而是與讀者一道分享自己漫長思索追求所得的感悟。這一類的文字,劉再復除了發為書信體以外,還有一種就是他的「獨語體」。這個名稱是我忽然一想的,來自他另一本散文集《獨語天涯》。古人有燈下漫筆的說法,而「獨語天涯」恰好道出他寫作的本真狀態:獨自面對人生、大地、蒼穹宇宙,訴說自己的思考和感悟。此處容我引一節《〈山海經〉的領悟》:

夸父、精衛、刑天、女媧:天地之間永恆的天真;只知耕耘,不知收穫的天真;只知奮飛,不知佔有的天真。有天真在,便不顧路途中的巨火烈焰,人生中有滄海般的大苦難,貼近目標時有斷頭的危險。有夸父、精衛、刑天、女媧的名字在,有會有偉大的耕耘者與追求者。王朝明明滅滅,天真的探尋者卻生生不息。

散文寫得這樣精粹,其道已經與詩相通。濃濃的思考穿越千萬年的神話與歷史,與詩意結合在一起,形成了劉再復散文那種近乎完璧的思與詩的融合。

散文之道入門容易,登堂入室困難,其中存在一個「工夫」與「境界」的差別。因為散文全賴單行散句敷衍成文,推而廣之會說話造句就離會寫散文不遠。那些取捷徑者往往利用了散文形式性要素不強的特點,以外部的「工夫」掩蓋自身修養的不足,比如多以知識的堆砌規避真知的不足,多以景物的描寫彌補精神的缺陷,多以句式的羅列變換營造抒情的架子而實質缺乏內裏的真情,或者以刁鑽的語文造句營造新奇的氣氛,凡此種種在時下散文的文壇慣常可見。

清代桐城義法以義理、考據、辭章視為祕而不傳的作文不二法門,義理姑且不論,所謂考據、所謂辭章,其實就是桐城義法的「工夫」。如今的散文文壇雖無桐城之名,但有桐城之實,完全是古人的衣缽的再現。作者不自知,承襲了作文之道的表面「工夫」。散文固然要講工夫,但更要講境界。散文之道登堂入室的最後分界線其實就在境界。境界從漫長的自我修養和精神歷練中得來,境界從透徹的感悟中得來。

讀劉再復的散文,會讓人深深感到,他寫散文有一個非常自覺的自我意識:寫散文當追求高遠的境界。遠遊西海的十九年,無論嘗試哪一種散文的體式,都以自己悟得的真知灼見下筆,都以明心見性的一語道破為文。所以讀他的散文,沒有障礙。既沒有知識障,沒有地理障,也沒有語詞障。他捐棄尋常的工夫,一意追求散文之道的境界,因此他的散文境界清澈、高遠、遼闊。寫得不落俗套,讀來一洗凡塵,在當代漢語散文之林卓然自樹一家。

古人有「艱難困苦,玉汝於成」的說法。因西海行走,劉再復經歷了料想不到的人生大轉折、大滄桑,其艱難困苦的程度,亦只有他自己冷暖自知,然而玄思徹悟落於筆端,妙想指涉皆成文字,這未嘗不可以說是天意的報償、造物的厚愛。在今後的歲月,我們衷心祝願他在孤獨精神之旅的探尋中,有更豐厚的收穫,有更多的佳作與我們讀者一道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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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節選並改編自《思想者的人文探索——閱讀劉再復》

《思想者的人文探索——閱讀劉再復》

作者:林崗

出版社:中華書局

出版時間:2020年5月

橙新闻:http://www.orangenews.hk/culture/system/2020/07/29/010156700.shtml

责任编辑:lw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