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港網訊】1939年的上海，人口有400萬，這個中國最大的城市中心，有共同租界和法國租界。共同租界裡的英美軍警備區及法國租界，位於蘇州河的南面。萬氏兄弟（重溫：中國第一部實驗動畫電影在小房間誕生？萬家四兄弟的藝術狂熱）原本居住在蘇州河北面閘北的天通庵路，由於1932年「一二八事變」，那裡受到戰火摧殘，他們遷去了法國租界內的霞飛路。在這裡，四弟萬滌寰守護著「萬氏照相館」和家人。當時的照片，普遍是利用感光玻璃底板拍攝和修正的，修正得高明與否，就得看攝影師的本事了。滌寰的畫功跟他的三位兄長同樣了得，故在修正照片上可以大派用場，萬氏照相館的客人絡繹不絕。

日軍當時只在蘇州河北面，管轄著共同租界中的日本警備區，還未佔領英美軍警備區及法國租界。中國的影藝人，大多在租界——「孤島上海」製作電影。日軍也在其佔領區，推動電影文化工作。1939年6月27日，日本的中華電影股份有限公司（通稱「中華電影」）成立，總公司設於上海，地點在英美軍警備區的江西路170號的漢彌爾登大樓（Hamilton House），負責人是日本東和商事社長川喜多長政。早於1937年8月，日本已在中國東北地區的殖民地滿洲國，設立滿洲映畫協會（通稱「滿映」）推行日本國策，其董事長是甘粕正彥。「中華電影」也是一間推行日本國策的公司，以上海、南京為中心，在華中的日軍佔領區內復興電影。但是，川喜多長政認為不要製作露骨的國策電影，故在日軍佔領區內，只放映「孤島」上映的中國電影。

在這種形勢下，回到上海的萬氏兄弟遇到一個人，願意出資製作長篇動畫《大鬧天宮》。這是《西遊記》中籟鳴最沉迷的一段︰從石頭中現出來的孫悟空，在遇見三藏法師前大鬧天宮。籟鳴覺得這一段故事最適合製作動畫片。這時，他剛好遇上這個出資者。他們開始準備攝影器材、訓練助手，經歷幾個月苦心設計了卡通形象、主要場面等。

然而，出資人卻中止了出資計劃。那出資人對萬氏兄弟解釋說︰

「你們這些藝術家真不曉得計數！現在，電影底片價格高騰，我把前陣子買來製作動畫的大量電影底片賣出去，可比製作長篇動畫賺得更多呀！」

就是這樣，在長篇動畫將來臨的年代，他們的夢粉碎了。華特迪士尼最早製作的彩色長篇動畫片《白雪公主》，1940年在上海的劇場公映，入場費高昂，卻萬人空巷。新華聯合影業公司有見及此，看出長篇動畫存在市場，就設立動畫部，游說萬氏兄弟加入。「新華」是上海的電影製片人張善琨創立的。籟鳴和古蟾加入了，古蟾任動畫部主任。

他們想，既然美國動畫《白雪公主》是根據西洋童話而成，我們也可用中國民族的文化特色，製作《鐵扇公主》呀！《鐵扇公主》是《西遊記》中「孫悟空三借芭蕉扇」一段情節，家傳戶曉，講述三藏法師一行，向鐵扇公主借扇、在火焰山大戰牛魔王。也有美女登場，觀眾比較中國和西方公主的美貌，也不失意趣。

導演是籟鳴和古蟾。作品需要大量的動畫師，但是電影公司只用低廉的工資，請來畫工水準低的練習生。兄弟倆要邊訓練他們邊工作，實屬不易。萬氏兄弟把自己比作在火焰山大戰的孫悟空，「我們現在也在火焰山啊！」鼓勵自己努力工作。然而，新華聯合影業公司沒能力支付工資，給正在製作《鐵扇公主》的動畫部100名以上員工，連電影部門也受影響，怨聲載道。幾個月沒有工資，可是《鐵扇公主》也不能叫停就停。在一籌莫展的情勢下，上海的財團上元銀公司出手打救，《鐵扇公主》的製作費、人力費用，全由財團支付。條件是，影片需在財團所有的「大上海」、「新光」、「滬江」三間劇院公演。就這樣，1940年6月開始著手，1941年11月完成的九卷長篇動畫，全長85分鐘的《鐵扇公主》誕生了。

完成後，萬氏兩兄弟心中懸念的是，《白雪公主》是色彩鮮艷的彩色動畫，而《鐵扇公主》是黑白片，二者真是難以匹配啊！兩兄弟想，我們至少要讓觀眾感受一下，從火焰山升上空中的強烈火焰呀！於是，上映時，他們在放映機鏡頭前準備了紅、黃、藍色的玻璃，配合場面移動。在火焰山之場面，銀幕上真像熊熊烈火那樣。孫悟空和牛魔王大戰一幕，隱含著抗戰的意識。籟鳴在自傳中說，本來電影結束前，銀幕會現出中文和日文字幕「爭取抗戰最後勝利」，但是被刪掉了。

1941年11月19日，《鐵扇公主》在「大上海」、「新光」、「滬江」同時公映，空前成功，賣個滿堂紅。影評更指出，這部片「讓孤島時期的上海人民揚眉吐氣」。上海以外，也在重慶等地上映；星加坡、印尼等地的華人及東南亞人民也能欣賞到。同年12月8日，日本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爭開始，日本旋即佔領了上海共同租界的英美軍警備區及法國租界。此時，這部亞洲第一部長篇動畫，還在上海上映中，其後更在日本公映。

1942年5月21日，日本的《映畫旬報》其中一頁，最先刊登了廣告︰「中國電影界，完成了有聲動畫史上劃時代的長篇動畫片。」

彩色廣告上，孫悟空拿著如意棒，跟手持寶劍的鐵扇公主對峙著。廣告也寫著︰「東亞共榮圈電影界出現了天才兄弟！經歷三年歲月，動員200名畫家，萬氏兄弟《西遊記》的夢想終於實現了！」

事實上，《鐵扇公主》的製作人員約85人，不足100人；製作時間包括中途中斷的時間，也僅僅一年半，可見電影廣告何其誇大。廣告上還寫著︰「萬籟鳴、古蟾兄弟作畫兼導演，張善琨監製。」《鐵扇公主》（全九卷）的題目下面，有小字寫著出自《西遊記》，也寫有︰「中華聯合製片公司作品，中華電影股份有限公司提供，社團法人電影發行社發行」。這部動畫，也由「中華電影」發行至華中的日軍佔領區，同時是繼《木蘭從軍》後，第二部輸入日本的中國電影。正確而言，《鐵扇公主》由新華聯合影業公司製作，但是這一年4月，包括新華在內的上海大電影公司，都已劃入中華聯合製片公司名下。

根據日本《映畫旬報》，《鐵扇公主》的製作名單如下︰「中華聯合製片公司作品，監製︰張善琨；導演︰萬籟鳴、萬古蟾；編劇︰王乾白；顧問︰陳翼青；音樂指揮︰黃貽鈞；作曲︰陸仲任；剪輯︰王金義；攝影︰劉廣興、陳正發等（共五人），設計︰陳啟發、費伯夷；背景︰陳方千等（共四人）；作畫監督︰萬籟鳴、萬古蟾」。

這動畫在日本最終以《西遊記之鐵扇公主》為題公映。日文版導演︰德川夢聲；聲演︰德川夢聲、山野一郎、神田千鶴子、牧野周一、丸山章治、月野道代等。德川夢聲聲演孫悟空。在《鐵扇公主》中，悟空的對手是牛魔王和鐵扇公主。三藏法師一行欲經火焰山西行取經，然而火焰山的沖天大火如怪獸般猛烈，村民也長期熱得難耐。要熄滅大火，必須要借助芭蕉洞內鐵扇公主的魔法芭蕉扇。悟空向鐵扇公主最早借來的，是假的芭蕉扇，結果引起軒然大波。鐵扇公主的夫婿牛魔王，跟愛妾玉面公主住在翠雲洞。玉面公主是大眼睛的超級美女，豬八戒調戲她，惹怒了牛魔王。最後，悟空他們跟村民一起，打敗牛魔王，奪得芭蕉扇，熄滅了火焰山猛火。牛魔王等邪惡角色的形象設計，是這部動畫魅力所在之一。

《鐵扇公主》在東京製作日文版時，看到牛魔王在空中亮相一幕的姿勢，德川夢聲即時說︰「嘩……這跟歌舞伎好相似啊！」。而且，檢查電影底片的工作人員中，也有人留意到牛魔王甲胄上白色的圓形︰「哈哈……日本國旗呀！這裡也充滿抗日精神呢！」

在《映畫旬報》的廣告中，最令人矚目的是︰「萬氏兄弟之名，應該記入大東亞電影界史冊上！實現幻想的幸運兒！《西遊記之鐵扇公主》是贈給日本電影界的一份大禮！勾起成年人的童心！」及「大東亞電影界的大喜事！」的文句。而對萬氏兄弟的描述則是︰「南京出生的雙胞胎，在故鄉金陵中學在學時，看到外國動畫後就立志當動畫家。入讀於上海法國租界內的美術專科學校，畢業後第一部作品是《大鬧畫室》一卷。」報導也記述了他們的製作過程，指迪士尼的《白雪公主》，也許觸發了他們決心製作《鐵扇公主》。

看著那些製作過程的照片，就顯得更有意思。譬如說，製作《鐵扇公主》時，除孫悟空外，還製作了其他卡通形象的石膏像。以後40多年來，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製作長篇動畫時，基本上都沿用這種方法。製作石膏像，可讓描畫卡通形象時的表情更立體、動作更恰當。誠然，迪士尼也利用此種方法。為製作石膏像，也請來真人作模特兒。請來當玉面公主的模特兒，她的表情、動作，除用於製作石膏像外，還可以給畫家們作素描。模特兒千嬌百媚的各種表情動作的畫稿，以及萬籟鳴畫的背景，至今還保留著。照片中，也可察看當時用甚麼樣的照相機。萬古蟾那張對著鏡子練習吐舌頭的照片，是為了八戒張大口吐舌頭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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