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港網訊】有時，人一輩子遇到一個好老師，比遇到好父母還幸運。史老師就是這樣一個好老師。他是教語文的，當時他教四年一班，班裡有四十二個孩子，每一個都和他是好朋友。可能好人都不長壽吧，史老師僅僅三十八歲，腦癌就讓他在這個世界消失不見了。
史老師還沒有去世前，我們就見了一面。史老師真是新時代的知識分子，對死的覺悟那真是好比英雄上刑場一樣，視死如歸的。我的客戶一般都是——不對，應該說幾乎全都是死人，冷不丁見一個活的客戶，我還真有點不好意思。史老師特別大方，見面就和我握手，笑呵呵地對我說：「大了師傅，我先說聲謝謝了！我死了以後，就麻煩你了。今天找你來是有件事情要當面和你說清楚。」
我不知道是笑好還是不笑好，就在笑與不笑之間估計表情一定特別詭異地說：「史老師您千萬別這樣客氣，有甚麼交代您儘管說。」
史老師還挺開心：「對！還真是個交代。我先和你說點遠的啊，咱們國家有兩件事情對孩子們一直搞得很神秘，一個是性一個就是死。其實呢，孩子是最有求知慾的，你越不告訴他，他就越是想知道。我剛出院的時候，班上的同學都來看我，我說到死的時候，好幾個女孩子就哭起來了。我問她們為甚麼哭，我還以為是捨不得我死呢，誰知道孩子們告訴我，是因為害怕死……」說到這，史老師停下來，休息了一分鐘，繼續說：「所以呢，我就想，想在我的追悼會上開一個關於死亡的班會，就算是堂生死課吧。教具就是我，現成的。我已經和學校領導申請過了，領導也都同意，徵求了學生家長的意見，四十二個孩子，有三十九個家長都同意了。當然還有孩子們，我和他們都是哥們姐們的，當然也都沒有問題。我已經讓同學們都去準備了，寫一首詩或幾句話都行，不是寫給我，是寫給死神，班會的名字就叫《死神，你好》！怎麼樣？有創意有意思嗎？」史老師說完，身子往後，倚在床頭上，大口地喘氣。他的樣子讓我想到了一條剛剛捕撈上來的大魚，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生死掙扎。
說真的，我被深深感動了。我不想錯過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採訪機會，不是我好奇，我是真想知道，於是弱弱地問：「史老師，您真的就不怕……不怕死嗎？」
我看到他笑了一下說：「和你說真話，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怕。有時一想到不能照顧父母，不能陪著自己的孩子長大，不能再和愛人一起生活，不能再去上課，不能再看見那些可愛的學生們，我就難受。你說這是怕嗎？」
我慢慢地搖了搖頭，被感動得老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那次談話過了一個月左右，史老師就去世了。我給他穿上一身深藍色的西裝，白色的襯衣，沒繫領帶，戴的是一條鮮紅的紅領巾，腳下穿著一雙黑色的布鞋。這些都是他那天提前就和我說好的。我問史老師的愛人：「為甚麼要穿布鞋戴紅領巾呢？」
史老師的愛人也是位老師，兩人在同一所學校。在我的記憶裡她始終都沒有哭過。她很平靜地回答我說：「其實他平時上課也是穿布鞋的，他說如果有下輩子，他希望還穿著布鞋給孩子們上課。戴紅領巾，是因為追悼會那天的主題班會，他也是其中重要的一員。所有參加班會的人都要戴紅領巾……」
我又被感動得老半天不知道說甚麼才好。
史老師的追悼會是我見過最特殊的追悼會。三十多個孩子，整整齊齊地站成一個方隊，都穿著校服，戴著紅領巾。兩個男同學舉著一個條幅，白色的條幅寫著一行黑色的字：四年一班主題班會——死神，你好。
每一個同學都上台發了言。
有一個小胖子，他胖胖的手拿著一張紙，因為緊張手和紙都在抖，聲音也是，他大聲地朗讀：「死神，你好！我把我最親愛的老師和朋友交給你，我希望你能好好地對待他，不要讓他受一點苦，他為了我們所有的同學才累病的。他對我說過，不是希望我能取得多麼好的成績，只是希望我可以在遇到困難的時候，不低頭不放棄，頑強地戰勝困難。死神，所以我警告你！你不許欺負史老師，就算你欺負他也沒有用，他一定可以克服困難戰勝你！所以你還是和他做好朋友吧！」
還有一位女同學，也胖胖的，她慢吞吞地走了幾步，向史老師深深地鞠躬，然後轉過身，聲音不是很大，並且越說聲音越小：「死神，你好！我不知道該和你說甚麼，我覺得我害怕你，我媽媽在我六歲的時候就死了，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現在又是史老師。死神我不知道你為甚麼要讓他們都離開我，去你那裡呢？如果你能回答我，請你告訴我，為甚麼你要這樣做？總是帶走我身邊對我最好的人？我也問史老師了，他說，困難是想讓我變得更堅強。可是，可是我不想……變得堅強……我想他們能在我身邊……」說著孩子哭了。
一個男孩子寫了一首詩，我竟然忍住了沒有笑：「死神，你是不是有神經病啊？瞎乎乎的也不配個眼鏡！死神，你是不是整天沒事可做？閒得你難受啊，欺負我們地球人，開心找樂。我說死神，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很傷人的啊！死神，我不管你有多牛，但是我不怕你啊。早晚我要去見你，和你決鬥，和你評理。你給我等著，等著有一天我去找你啊！」
最可愛的是一個女孩子，眼睛很大看著就不一般，寫得也讓人難忘：「死神，親，你好！你別嚇唬我啊，人家可是萌萌噠。聽說去你那裡的人就沒有回來的，看起來你那裡是沒有退貨的喲……我一想就知道，親，你最實在啦，好不好的你都要著。你這樣的神真不容易，你這一天要接多少單啊？不要把你這小身子累壞了，從小我就聽說，死神可酷了，一身黑色袍子，手裡拿個鈎子還是叉子鐮刀甚麼的武器，還特別瘦，瘦得就只剩下一把骨頭了。死神，你是神界的勞模嗎？好活都被別的神搶了，就把這個受累不討好的活兒給你了。用我媽的話說，死神，親，你真是純爺們！說了半天，我就是希望，死神，你能不能對我們史老師好一點。他人很不錯喲，你如果對他好，我保證他會給你好評，給你點讚的。好好考慮一下，不要太任性啦……」
《死亡筆記：禮儀師的生死見聞》
作者：自然
出版社：中和出版
出版時間：2020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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