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港網訊】一九八○年代初，在護國寺電影院第一次看電影《城南舊事》，第一次聽到「長亭外， 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散場時，我坐在那兒，不想離開。很長一段時間，想着小英子和同學們在畢業典禮上唱着「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小英子不一定懂這歌的意思，但唱歌時還是現出傷心的神情，她不喜歡別離。影片最後，小英子長大了，爸爸生命的花兒也落了，秋山夕陽中，宋媽走了，小英子和媽媽也走了，山道上，只留下「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
後來聽母親講，她小時候在西單潔民小學念書時也唱過這首驪歌，知道寫歌的人叫李叔同是後來的事。
因了這首《送別》，一九九四年四月，我到天津，特意尋到糧店街，找到李叔同故居──一座門樓上長滿枯草的舊院落。門樓旁的牆上鑲着一塊天津市河北區人民政府一九八九年立的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李叔同故居的大理石牌。一位正在曬暖的老人講，故居早先是座大院子，有跨院、遊廊、月亮門，還見過養魚的大魚缸……「現在住了二十多戶人家，大雜院院，看不出嘛樣了！」院子裏一位劉姓老住戶指着磨磚對縫的老牆、屋簷下的磚雕花卉說：「這可都是原來的。」在幾間加蓋的棚屋縫隙間，我還看到了帶有流水溝瓦頂的「洋書房」。
李叔同的後代曾描述過它：這座院子中間是片圍着竹竿籬笆的小花園，穿過花園八角門， 上五級台階，就是「洋書房」，書房裏陳設有書櫥和一架鋼琴……李叔同兩歲後隨家人搬來此院，至一九一○年南下，斷續在這裏生活了二十餘載。我無從了解他在這裏的生活細節， 但這段漫長的時間對他性格、情感、才藝的形成以至後來人生的變易，無疑都會留下很深的印記。在畫這幅寫生時，就覺得那衰敗的門樓、老房子的一磚一瓦都透出靈性，似能感悟到那個後來成為弘一法師的人，是如何在這個院落裏開始他悲欣交集的一生的。
二○○三年八月十三日《中華讀書報》轉載《天津日報》的報道，李叔同故居「現僅存門樓、書房和會客廳外廊……日前，市政府已出資將故居內居民遷出，遵照不改變文物原狀的原則對故居進行修復，故居修復後將闢為李叔同弘一大師紀念館，迎接廣大觀眾」。
二○○四年二月十六日，再次來到糧店街，看到那裏已是一片散落着殘磚碎瓦的平地，我拍了幾張照片，望着幾棵光禿禿的老樹孤零零地戳在那兒，忍不住哀歎一聲……隨後見《人民日報》記者陳傑整理的天津市有關部門二月十八日的一份文件寫道：「該故居為四合院平房套院，由於年久失修，拆改嚴重，已無當年風貌，經天津市區有關方面反復協商，提出按原貌落地重建的方案。」想到林徽因當年想保護北京古城牆時說過一句話：「你們現在拆的是真古董，有一天，你們後悔了，想再蓋，也只能蓋個假古董了！」
想起一件舊事。一九九八年十二月的一天，畫家陳封雄來我這兒，說起李叔同。他說他六歲時見過李叔同。那年，他父親陳師曾在南京去世，一身裟衣的弘一法師恰從杭州來到南京。「他在我父親靈前拜了三個頭，然後轉身就走了。我母親告訴我，那個人就是李叔同。」他還講，李叔同出家前，曾將一些民間玩具都給了他父親。後來他父親將這些玩具畫在一張畫上，還題了款。可惜，連玩具帶畫都在「文革」中毀掉了。
母親在世時，一天，她聽到電視裏播放「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就跟着唱起來。「這歌兒─真美！現在的人，寫不出來這樣的歌了。」母親喃喃道。
每到初春時節，垂柳萬條織別離，就會想到這首歌。「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這首歌，已經唱了快百年了，只要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這首歌就會唱下去……
《送別》，送別了太多人生的無奈與離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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