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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女性都將自己裹得像顆粽子嗎?
作者:文:吳鉤 圖:中和出版社   來源:橙新聞    2019-05-22 16:43
許多人都相信:大唐是一個開放的時代,所以女性的服裝華麗、奔放、性感──這個印象大概來自《滿城盡帶黃金甲》、《武媚娘傳奇》之類的影視作品,而入宋之後,由於程朱理學的興起,個人的自由受到束縛,女性的服飾風格開始變得拘謹、呆板。

【識港網訊】許多人都相信:大唐是一個開放的時代,所以女性的服裝華麗、奔放、性感──這個印象大概來自《滿城盡帶黃金甲》、《武媚娘傳奇》之類的影視作品,而入宋之後,由於程朱理學的興起,個人的自由受到束縛,女性的服飾風格開始變得拘謹、呆板。

甚至還有人演繹說:「宋朝服飾保守,穿著也較麻煩,層層疊疊,像包粽子似的把美麗的女人包裹起來。也許是宋朝人的思想太狹隘,生怕自己的老婆被別的居心不良的男人偷瞧了去,所以一改唐朝大膽前衛的作風,用服飾將女人包裹了起來。」

每當看到這樣的說法,我就有點忍俊不禁。網友這麼想當然也就罷了,一些研究者也持類似的看法,就很不應該了。

劉松年《茗園賭市圖》局部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荷蘭漢學家高羅佩(對,就是那個寫《大唐狄公案》的荷蘭小說家)出版了一本《中國古代房內考》,裡面比較了唐宋女性服飾的差異:

「值得注意的是,(唐朝)女子的脖子是裸露的,大部分胸部也常常裸露在外。尤其是舞女更是如此。……顯然唐代的中國人並不反對袒露頸部和胸部。可是在宋代和宋以後,胸部和頸部都先是用衣衫的上緣遮蓋起來,後是用內衣高而緊的領子遮蓋起來。直到今天(指二十世紀六十年代),高領仍是中國女裝的一個顯著特點。」

高羅佩畢竟是外國人,也許寫作時未能接觸到更多的宋代繪畫,因而才得出宋代女性的「胸部和頸部都遮蓋起來」的結論。

其實很多宋畫都可以說明高羅佩之論未免有些目食耳視。

梁楷《八高僧故事圖卷》局部

「內衣外穿」在宋人中很常見

這幾年我接觸了一些宋代風俗畫,圖像史料上的宋朝女性裝束,比文獻記錄更直觀、更真切地向我們展示了宋代女子的服裝審美風格。南宋劉松年的《茗園賭市圖》(台北故宮博物院藏),畫有一名提茶瓶市井女子,你看她的著裝,內衣外穿,酥胸微露,哪裡有半點裹得嚴嚴實實的樣子?

有人或許要問了,做小生意的市井女子為了招徠顧客才穿得這麼暴露吧?那好,來看其他的宋畫──南宋梁楷的《八高僧故事圖卷》(上海博物館藏)中,有一名汲水的女子,著裝性感大方,可以看到她的紅色內衣與半個豐滿的胸脯。梁楷的另一幅作品《蠶織圖卷》(黑龍江省博物館藏),畫中的普通家庭婦女,穿的也都是低胸的上裝,露出貼身的內衣。

梁楷《蠶織圖卷》局部

即便是宋人筆下的道姑,也不是「像包粽子似的」將自己的身體包起來。北宋何充《摹盧媚娘像》(美國弗利爾美術館藏)上的道姑盧媚娘,身穿的是對襟低領道袍,裡面的抹胸略略顯露了出來。雖然盧媚娘是唐人,但宋人筆下的盧媚娘形象,透露的應該是宋代的道姑服裝信息。還有,南宋張思恭《猴侍水星神圖》(美國波士頓藝術博物館藏)、北宋武宗元《朝元仙仗圖卷》(美國私人藏)上的女神,分明也都是低胸裝,顯然在宋人的觀念中,並不認為低胸裝會褻瀆了神仙。

而在引領女性審美潮流的宋朝上流社會,女子「內衣外穿」就更是時尚了。這一點可以從宋詞中看出來。北宋詩人趙令畤有一首《蝶戀花》小詞,描寫了一位嬌羞的貴家閨中少女:「錦額重簾深幾許。繡履彎彎,未省離朱戶。強出嬌羞都不語,絳綃頻掩酥胸素,黛淺愁紅妝淡佇。」請注意「絳綃頻掩酥胸素」這一句,是說那位少女穿着素雅的絲質抹胸。

何充《摹盧媚娘像》

還有一位北宋詩人毛滂,聽歌妓彈唱琵琶曲,也寫了一首《蝶戀花》:「聞說君家傳窈窕。秀色天真,更奪丹青妙。細意端相都總好,春愁春媚生顰笑,瓊玉胸前金鳳小。」這句「瓊玉胸前金鳳小」,是說歌妓穿的抹胸繡着小小的金鳳圖案。

這些香豔小詞描寫的抹胸,就是宋朝女性的貼身內衣。宋人對抹胸極講究,從出土的文物看,抹胸材質多為羅、絹、紗;從傳世的宋代圖像看,抹胸顏色多為鮮紅、粉紅、橙色;抹胸上面往往還繡有花朵、鴛鴦等裝飾圖案。

北宋大理學家程頤的伯祖母有一件「珠子裝抹胸,賣得十三千」,值十三貫錢,相當於今天六七千元。內衣這麼講求美觀,自然是為了在眾人眼裡顯得大方得體、漂亮動人。詩人毛滂為甚麼能夠知道彈琵琶的歌妓穿着繡了金鳳圖飾的內衣?無非因為,按宋朝社會的時尚,女子內衣是可以露出來的。

張思恭《猴侍水星神圖》

南宋初詩人陳克也寫詩描繪了一件繪有山水圖畫的抹胸:「曹郎富天巧,發思綺紈間。規模寶月團,淺淡分眉山。丹青綴錦樹,金碧羅煙鬟。爐峰香自湧,楚雲杳難攀。」這件女性內衣出自當時的「服裝設計師」曹中甫(詩中「曹郎」)之手,製作非常精美。

值得注意的是,陳克此詩的題目《謝曹中甫惠著色山水抹胸》,以及詩的下半部分:「我家老孟光,刻畫非妖嫻。繡鳳褐顛倒,錦鯨棄榛菅。」原來,曹中甫做了一件抹胸,作為禮物送給陳克的妻子,陳克寫詩致謝。可見宋人觀念之豁達。

「抹胸 + 褙子」是宋人的典型裝束

對宋朝女性來說,「抹胸 + 褙子」是最典型的裝束。褙子,有時候也寫成「背子」,為宋代最時興的上衣款式,直領對襟,兩腋開衩,衣裾短者及腰,長者過膝。宋朝女性習慣上身穿一件抹胸,外套上一件褙子,雙襟自然垂下,不繫帶,不扣紐,任其敞開,因此,胸間內衣也略為外露。如果是胸部豐滿的女性,自然會顯露出誘人的「事業線」。

從宋朝風俗畫所透露出來的信息來看,幾乎所有社會階層的宋朝女性都流行着「抹胸 + 褙子」的服裝款式。我們看南宋蕭照《中興瑞應圖》(保利藝術博物館藏)上的宋廷嬪妃與宮女,都是上身著一件抹胸,外面套一件褙子,前襟敞開,頸部與上胸是敞露出來的。

南宋劉宗古的《瑤台步月圖》(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南宋末錢選的《招涼仕女圖》(台北故宮博物院藏),畫的都是宋朝的大家閨秀,上層社會的女性,她們的著裝也是「抹胸 + 褙子」。

出自南宋佚名畫家之手的《歌樂圖卷》(上海博物館藏),描繪了一群宋朝宮廷樂伎正在彩排樂器演奏的情景,圖中樂伎均著淡雅的抹胸,外套一件紅色的褙子。還有一幅宋代無名氏的《雜劇人物圖》(北京故宮博物院藏),畫的是市井瓦舍中的女藝人,她們也是「抹胸 + 褙子」的裝束。

劉宗古《瑤台步月圖》局部

宋人佚名的《蕉蔭擊球圖》(北京故宮博物院藏),畫了一位年輕的母親在庭院裡陪孩子玩擊球遊戲,她身上穿的也是褙子。南宋畫師李嵩繪有一幅《骷髏幻戲圖》(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圖中一位平民少婦正在哺乳,可以看出來,她的上裝是一件低胸的抹胸,外面再套了一件敞開的褙子。

這些宋朝圖像史料告訴我們,從皇家成員、宮女、大家閨秀,到宮廷樂伎、市井伶人、平民女性,幾乎在所有的社會階層中,都可以看到「抹胸 + 褙子」的典型裝束,「內衣外穿」的款式尋常可見。

即便不是「抹胸 + 褙子」,穿襦裙的宋朝女子也能恰到好處地展示性感。大家如果有興趣,不妨去找找南宋李嵩的《觀燈圖》、《聽阮圖》(台北故宮博物院藏),以及宋人畫《女孝經圖卷》(北京故宮博物院藏),那畫中的文藝女青年與宮中后妃,都穿着低領口的交領襦裙,略露胸膛,雖不及唐人奔放,卻比唐人優雅。

文獻的記載也證明了「抹胸 + 褙子」在宋朝女性群體中的普及性。宋人自己是這麼說的:宣和之季,京師中,「婦人便服不施衿紐,束身短制,謂之‘不制衿’。始自宮掖,未幾而通國皆服之」。這種敞露內衣的「不制衿」款式,其實就是褙子,從北宋末至南宋,風行於天下,「通國皆服之」。

據《宋史.輿服志》載,乾道年間朝廷定后妃常服:「大袖生色領,長裙,霞帔,玉墜子,背子,生色領,皆用絳色,蓋與臣下無異。」《武林舊事》記錄有宋朝公主出嫁時要準備的嫁妝:「詣後殿西廊觀看公主房奩:真珠九翬四鳳冠,褕翟衣一副,真珠玉佩一副,金革帶一條,玉龍冠,綬玉環,北珠冠花篦環,七寶冠花篦環,真珠大衣、背子,真珠翠領四時衣服。」這裡面都有「背子」。

《東京夢華錄》則載,宋朝的媒人分為數等,「上等戴蓋頭,著紫背子,說官親宮院恩澤;中等戴冠子,黃包髻,背子,或只繫裙,手把青涼傘兒,皆兩人同行」。媒人的裝束也是身穿褙子。《繁勝錄》亦載,杭州的酒庫請歌妓做廣告,「選像生有顏色者三四十人,戴冠子花朵,著豔色衫子;稍年高者,都著紅背子、特髻」。這裡的「像生有顏色」是容貌漂亮的意思。為官營酒庫做廣告代言人的漂亮歌妓也是身著紅色褙子。

褙子還是宋朝女性的禮服,南宋朱子立「家禮」,定「婦人(禮服)則假髻、大衣、長裾;女在室者,冠子、背子;眾妾,假髻、背子」。換言之,一位宋朝女性穿着抹胸,套上一件微微敞開的褙子,是可以出來見客人的。在炎熱的夏天,女性的褙子往往是半透明的薄紗羅,雙肩、背部與小半個胸脯在朦朧的羅衫下隱約可見,更是性感迷人。

結合宋朝圖像史料,我們可以發現,宋朝女子的身材不如唐人豐腴,多如當今的時裝模特,以纖瘦為美;她們的服飾也不如唐人華麗誇飾,但絕對不是拘謹、呆板。以我觀察宋畫的感受,宋朝大家閨秀的衣著打扮,可謂素雅中透出小性感;市井女子的裝束,質樸卻不乏野性。

按學者孟暉《中原女子服飾史稿》的考證,「內衣外穿,袒露頸、胸,實在是有宋一代的平常風氣,雖然其裸露程度較之前代有所收斂」。顯然在宋朝那個時代,人們並不覺得女子微露「事業線」是一件很羞恥的事。

原文鏈接:http://www.orangenews.hk/culture/system/2019/05/22/010117222.shtml

责任编辑:sy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