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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裏認識香港



大隱於市
作者:秋風   來源:識港網    2019-04-01 10:37
這是王子武作於1977年中秋舊作,右為作者補款:此廿餘年前習作只能貽笑大方耳,今為秋文道友所得囑題 子武。
此為王子武重新畫給作者的畫,題款:秋文道友清賞,水底笙歌樂豐年。

1991年春,嶺南畫壇泰斗王蘭若先生到香港辦畫展,途經深圳,小住竹園賓館,我去看他。王老說:“一會王子武要來看我,一起吃飯吧。”早就知道子武先生定居深圳,更聽說和我一樣也同住碧波花園,卻一直無緣一面,想不到在這兒遇上了。

王子武來了,膚色黝黑,眯著眼,微笑著,對誰都點點頭,言行沉穩,滿口秦腔,乍一眼就像一位西北的莊稼漢。王老熱情介紹說,“別看他年紀不大,在畫壇的影響卻不小,他出名早,造詣高。”能讓這位三十年代就畢業於劉海粟上海美專的老畫家如此推崇,著實難得。

與子武先生結緣,從相識、相交到相熟,多得子武先生的厚愛。觀子武先生作畫,別有一番情趣。不論在什麼地方畫,也不論是他一個人還是多人畫,他總是拿起筆來,飽蘸水墨,對著宣紙,瞇眼凝思了半天不下一筆,就像他的言行一樣,極慢,慢得有些遲鈍,讓旁觀者著急。但只要他一下筆,你就會感到他的筆墨風骨,十分老到,可謂爐火純青。他在西安時期,曾以人物畫馳名畫壇,其人物畫筆墨淋漓,造型生動,格調不凡。到深圳這些年,他更多的是畫水墨花鳥畫。他的筆墨恣縱,渾厚華滋,水痕墨趣極為動情,讓人真正體味到“墨分五色”的空靈與酣暢,素雅與豐富。

子武先生以少話、少畫、少參加活動出名。他身居現代化都市卻深居簡出,非好友故知相邀,絕不出門,就連官方的活動和有報酬的筆會也大都婉拒參加。他告訴我,最怕的就是開會。他曾任一屆深圳市政協委員,開會及活動基本請假。去年參加文代會,驚喜地居然看到了好久不見的他。他拉著我聊個不停,問我要電話號碼。每次見面都要,要完了總要說上一句,我沒事的,一般不會找你麻煩的。我認真地寫,他鄭重其事地收好,這麼多年,不知寫了多少次,可能一轉身就忘了。幸虧他有位好太太,偶爾有事聯繫,都是他夫人劉姨打的電話。我問他怎麼電話找不到,搬家了?他說電話改了,問他家電話號碼,他笑笑說不知道,很少用電話,即使用也只是打出不打進。我信,他極少外出,一般更不用電話。

子武先生在外面不輕易作畫,不參加應酬活動。朋友要畫,免開尊口,你說了也白說。他不滿意的畫不願意隨意出手,滿意的畫又捨不得出手。曾陪他參加幾位老友雅集,他即席揮毫,畫好後可能覺得畫得特別滿意,竟將畫疊起來裝進口袋帶走了。弄得主人很不自然,他卻若無其事地很自然。與子武先生相熟多年,他寫過一幅書法送我,就再沒有表示,對他的畫十分敬仰,卻從未敢跟他開口。幾年前,有好友送我一幅子武先生作品,落款是一九七七年中秋,看起來很有子武先生的筆墨意韻,但與現在的作品比較又似乎有些出入,心裏沒底,帶著畫上子武先生家請他親自鑒定,他看了看說,是他畫的,二十多年了,當時生活艱苦,連印都是用朱砂畫出來的。我請他在畫上再題一款,以志紀念,他欣然答應。過了半個月我電話問他,他說還沒題,又再過了半個月我上他家去,他還是沒題。他說,那幅畫畫得不太好,他要重新畫一幅給我,既然這樣我也就不好多說了,只好告退。一個星期後他打電話給我,說畫好了,要我到他家取。他為我畫了一幅水墨青蛙圖,落款是“秋文道友清賞,水底笙歌樂豐年”,拿了新作不好意思再提舊作,只好走了。回來想了半天,還是捨不得那幅珍貴的舊作,一個星期後又上他家,連哄帶勸說,這是朋友送的,如果畫不在,人家會以為我賣了,不好交代。他聽了眯著眼笑笑,點點頭說,家裏很亂,那張畫不知放哪了,找找看,找找看。又過了一個月,他夫人劉姨打電話告訴我,畫題好款了。到他家一看,他在畫的左側補題了兩行字:“此廿餘年前習作只能貽笑大方耳,今為秋文道友所得囑題 子武。”子武先生就是一個這樣的人,他不輕易答應人,答應了一定會做,在他做的過程你一定要有耐心。

王子武自畫像:畫不出奇畫到死,不負此生了此生。

子武先生惜墨如金,他的畫在外流傳很少,更因為其藝術價值高,多年來市場價位一直看好,有見利忘義者,為了錢也就幹起假冒的勾當來。老友蔡兄收到幾張自稱是子武弟子出手的子武作品,很高興,帶來給我看。略一眼題款印章極像,但畫的筆墨輕浮幼稚,用筆草率枯澀,造型鬆散呆滯,一看就是假畫。竟然有人敢在王子武眼皮底下打著弟子招牌假冒他的畫,我帶老蔡上子武先生家,子武一看,氣得滿臉通紅,嘟囔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這,這……怎麼能這樣幹!”劉姨告訴我們,作假畫的人他們認識,是經朋友介紹,曾帶習作上門來求教過子武先生,此人表面極為虔誠,想不到竟幹出這樣不仁不義的事來。據我所知,市場上假冒王子武的作品不多,畢竟他的筆趣墨韻,要假到有點像,確實也並不那麼容易。

有一次,陪畫家李照東到子武家,子武先生看了他的作品集後對照東說,“你的筆墨好,你要沉得住氣,不要考慮那麼多,只管畫你的畫,畫好畫。”他這樣勉勵後學,自己也是這樣做的。他極少外出活動,每天總是呆在家裏畫自己的畫。長期站著畫畫,積勞成疾,患上嚴重的靜脈曲張,一到冬天,一雙小腿常常疼得難忍,要用熱水泡著才能舒緩過來。子武先生對藝術的追求,正如他自己說的:“畫不出奇畫到死,不負此生了此生。”

子武先生住在深圳這樣一個經濟發達、競爭激烈、喧囂浮躁的現代都市裏,卻如深山老林中的隱逸之士一般,心閒氣定,甘於寂寞,像一泓秋水般地寧靜,默默地耕耘著自己心中那一方藝術的淨土,真如老子所言,小隱於野,大隱於市。

王子武,現代大隱之逸士也。

2005.11

為王子武先生和夫人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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